冬來無事, 又適逢休沐，張晗便邀了鄰府的孫策，一同到郊外狩獵。

呼鷹皂櫪林，逐獸雲雪岡, 倒也確實快活。

雖說這時的動物多半已隱入了洞穴, 但他們此行收獲也算不錯。尤其是張晗, 她獵了兩只皮毛極為順滑的白狐, 恰好能做件氅衣送給郭嘉。

正如此在回府途中盤算著，眼前卻忽然現出個極為熟悉的身影。

頭戴玉冠，身披襜褕，頂著再儒雅端方不過的一張臉——赫然便是荀攸。

張晗疑惑地擡頭看了一眼旁邊府邸的牌匾。

沒看錯呀, 確實是蔡琰的蔡府。荀公達怎麽跑這兒來了？

還沒等張晗琢磨出什麽, 便又見骨節分明的手挑開車簾, 而後一人自馬車施施然而下。

……是擁著天青毳衣, 拿著鏤空雕花手爐，慣以整肅威嚴示人的陳群。

“公達, 長文，這是……”她與孫策俱驅馬上前，笑著打起了招呼。

這兩位朝廷重臣見到她後顯然有些訝異，但還是不忘朝她見禮。

“見過主公。”

“無需多禮。”

“這是要去做些什麽？”

荀攸那儒雅的面容上便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，“聽聞蔡祭酒府上的紅梅顏色甚好, 攸與長文便結伴而來，望能一覽其中風致。”

蔡琰愛梅, 其中猶愛紅梅, 故而在自家後院栽了好大一片梅林。在她的悉心養護之下, 這片梅林的風景確實很好, 張晗是見過的。

只是, 荀攸就算了，她委實沒想到……這位鯁直清嚴的禦史大夫，竟也會像尋常士族郎君那般，生出踏雪尋梅的雅興。

她還以為他只有板正同僚、勸諫主君這一個愛好呢——這是天天給陳群郭嘉拉架，還被無辜殃及的主公發出的最後牢騷。

小小地腹誹了一下過於峻整的下屬後，張晗又忽然想起……這似乎沒毛病，荀攸陳群在未出仕之前，可都是四海鹹推的名士。

名士嘛，可不就喜歡這些風流雅事？

“踏雪尋梅，人生一大樂事也。不知我可有幸與二位同往？”

“自是我等的榮幸，主公請。”

孫策對賞梅這件事是沒什麽興趣的，但他不忍掃了眾人的興，也就只好舍命陪君子，一同去尋府上的主人蔡昭姬。

蔡琰在見到他們後，很是吃了一驚。莫不是突然出了什麽變故，怎麽好端端的休沐日，都往她府上來了？

待了解幾人來意後，她這才放下心來，哭笑不得地迎客入門。

溫柔的蔡府主人親自領人到了地方，而後又吩咐侍從在觀景亭中備了瑤席、熱茶、佳肴。

諸事準備妥當後，溫柔的主人便沒那麽溫柔了，她盯著張晗身上輕薄的騎裝，一點兒也不端莊地皺了下眉，“怎麽穿得如此單薄，快把騎裝換下來。”

張晗拗不過她，只好順著她的意去沐浴更衣。待張晗換上蔡琰新裁的衣裙與大氅，從裏間出來時，亭中已然遍布著食物的清香了。

她瞟了眼咕咚咕咚冒著熱泡的青銅盤鼎，又看了看四周擺放的各色盤碟，饒有興味地問道：“古董羹？”

“正是，元熙快過來嘗嘗。”孫策大馬金刀地坐在旁邊喝酒，還不忘招呼出來的張晗。

那邊的荀攸陳群正對著淩寒綻放的紅梅寫了好些詩賦，讓他這個武人聽得滿眼直冒金星。所以張晗回來後，孫策高興極了。

她依言坐下，忽而眼睛一亮，“吃古董羹要人多才有意思，不若把奉孝、子龍他們全喊過來？”

正好今冬無戰事，大家都閑居晉陽。

郭嘉、法正這些人在接到邀請後，都很給面子地出席了，其中馬超甚至還自帶了幾壇出自涼州的佳釀。

此舉受到了愛酒人士郭嘉、孫策的一致好評。

這幾位都愛喝酒的湊在一起後，又起了壞心思欺負滴酒不沾的趙雲。老實孩子趙雲被逗弄得滿臉通紅，頻頻向自己信賴的主公求助。

無良主公只當自己看不見，而後以滿腔慈愛之心抓來了有些不合群的孤僻小孩法孝直。

可不就是孤僻小孩嘛——既不跟著荀攸陳群談詩作賦，也不和郭嘉孫策他們一起喝酒。

那就只能和她商量一下政事咯。

“孝直，近幾日的雪勢看著愈發大了，我擔憂積雪壓塌房屋，百姓過冬艱難，你覺得該如何是好？”

法孝直對她在休沐日還拉著自己幹活的行為多少有些不滿，聞言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。

“若是大雪不止，百姓的房屋必然是要受損的。宜盡早組織各地官吏修補房屋、安頓災民……”

“孝直所思頗為周全，此事便交給你辦吧。”

法正這下是決計不願在她身邊待著了。他毫不留情地給了張晗一個眼刀子，然後跑到角落裏看蔡琰彈琴去了。

蔡琰剛剛只喝了一點果酒，奈何她酒量委實太淺，如今已是有些微醺了。所幸她喝醉之後不哭不鬧，只是抱著她的愛琴，如癡如醉地彈起了曲子。

眾人打打鬧鬧之間，蔡府管家來稟：“門外有客來訪。”

蔡琰似是聽見了管家的話，迷迷糊糊地停下演奏，有些茫然地望過來。

張晗的目光落在那廂的“琴癡”身上後，無奈地扶了扶額，“派人去煮幾碗醒酒湯來，唉莫去煩擾你家主君了，帶我去見來訪的客人吧。”

管家自然清楚張晗的身份，當即不敢怠慢，領了她去見那位突然來訪的陌生客人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來訪的陌生客人是位皎如玉樹的年輕郎君。

“敢問閣下是……”

“在下廬江周瑜。”

四周皆是皚皚白雪，若塗銀，若潑汞，騰光照人，仿佛連人的肌膚都被映照得晶瑩雪白。

周瑜看著眼前瑰姿艷逸的女郎，後知後覺地發覺了自己冒昧登門的行為有些失禮。

遂作揖行禮，道：“某於家中忽聞悠揚琴聲，一時竟入了迷，不由順著琴聲來拜見此間主人。如有冒犯之處，還請女郎海涵。”

張晗亦回之以禮，答曰：“原是如此。只是我非此間主人，此番只是代為出迎。”

“方才的演奏者才是府上真正的主人。”

周瑜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，登時又亮了三分。

張晗在覺得好笑之餘……便有些不忍拒絕他了……於是她便給了點小小的提示。

“周郎來得不巧，府上的主人已然醉了。若是周郎想與她探討琴道，怕是只能改日再來了。”

“未知此間主人是……”

“正是並州別駕兼學宮祭酒，蔡昭姬是也。”

“多謝女郎告知，此番已經多有叨擾，某這便告退。”

“無妨，客人多……”

兩人交談間，身後卻突然冒出個既驚且疑的聲音。

“公瑾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正是嫌席間無趣，出來閑逛的孫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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